急診室的臨時病房內，薄荷攙扶著章立慢慢走出房門。紅先生剛剛幫他辦理完出院手續，見薄荷有些吃力的樣子，也不上前攙扶，只是在樓梯口靜靜的看著他們。

“姑娘，我們這是要去哪兒？”被安置在汽車後座的章立看著車駛離醫院，有點不安的問道。

“大叔，你放心吧，我說了帶你找到女兒就一定會找到的。是吧？”薄荷朝駕駛座上的紅先生使了使眼色，但未收到對方的回應，只能略微生硬的轉移話題，“你不是沒來過這裏嘛，我們先帶你四處逛逛，先看看你女兒生活的地方是什麽樣的。”

一路上，由於薄荷賣力的插科打諢，章立緊繃的精神倒是放松了不少，他一直看著車窗外的霓虹初上車水馬龍，有時還能主動和薄荷聊上幾句。就在薄荷心力憔悴的邊緣，車子停下來了。紅先生下了車，又走到車子另一側，想開車門，卻看到已經自發下了車正在伸展四肢活動筋骨的薄荷，一時兩人都有點發楞。

“我說紅先生，你不會也準備幫我開車門吧？我又不是你獻殷勤的對象，你幹嘛這麽入戲啊？”薄荷逮到機會開始吐槽。

“沒事，突然沒反應過來副駕駛位的人換了。”紅先生笑了笑。

“這是哪裏？”後座的章立也自己下了車。

“這是章甜現在的父母親工作的地方。”紅先生示意大家看向正前方，馬路的對面。

看著不遠處那個碩大的廣場，薄荷和章立都感到莫名其妙。什麽樣工作才會在這人來人往的廣場上進行啊？可是紅先生不給他們解釋，只是鎖好車，去街道旁的小賣部買了三瓶水和三個袋裝面包，又走回來，坐在車子不遠處的一排座椅之中。薄荷見狀，趕緊扶著章立也走了過去，找個位置坐下來，接著很自覺的拿起座椅上的水和面包，分給了章立。

三個人一邊啃著幹巴巴的面包，喝著寡淡的瓶裝水，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黑得很徹底，廣場上的人也越來越多，薄荷四處張望著，企圖找到紅先生口中‘謝小羽現在的父母’。

這時，一個推著三輪車的婦女出現在廣場入口，她個子不高，頭發都梳到腦後綁成一個咎，渾身收拾得挺整潔，隔著一段距離就能聽見她爽朗的聲音：“老謝家的涼粉槐花糕啦！”

薄荷一聽，眼神立馬亮了。槐花糕！聽起來很不錯的樣子啊，得去得去。看著她急不可待的往婦女的三輪車那兒跑，還沒來得及說話的紅先生只好轉過臉去看了眼表情麻木雙眼無神的章立，開口了。

“章立先生，我和你說個故事吧。”

章立側過臉，看著紅先生。紅先生卻又看向那個婦女，聲音低沈：“那個女人，就是賣槐花糕的女人，5年前被廠裏下崗了，同時她的丈夫被查出得了胃癌，但是她是個很堅強的人，為了不增加家庭的負擔，為了讓孩子和丈夫能生活得更好一些，她一直瞞著家裏人，每天晚上借口說去幾戶大戶人家家裏做小時工，然後就偷偷的推著一輛三輪車，裏面放上白天抽空做好的涼粉和槐花糕，來到這個離家最遠的廣場上叫賣。一做就是5年。可是她呢，因為她丈夫是個因病提前退休的小學老師，人比較書生氣，平時就喜歡練練字，寫寫文章，老頭子就有點不好，要面子，性子比較孤傲，這個女人她一直以嫁給他為榮，但是又怕因為自己大晚上當街擺小吃攤讓他知道後覺得有辱斯文掃他面子，所以就一直偷偷的做，也一直以為家裏人都不知道她做的事，不過，紙終究包不住火，早在4年前，她丈夫就發現不對勁了，於是有個晚上他也偷偷的跟了出去，然後就看到了她最不想讓他發現的這一幕。章立先生，你猜那個丈夫是什麽反應呢？”

“我猜……那個丈夫應該發了場大火，然後妥協了，就當沒看到。”

“呵，”紅先生冷笑一聲，“你只猜對了中間，開頭和結局都不對。那個丈夫當時內心很矛盾也很掙紮，他知道他的妻子是為了這個家和他才這麽做的，他並沒有跳出來大罵一頓，也沒有制止那個女人繼續賣涼粉槐花糕，只是每一晚都悄悄的跟在妻子後面，遠遠的護著她。直到3年前，他突然想開了，每晚除了悄悄跟著妻子出門外，也拿上一個小馬紮，一個小木盒，就在廣場邊，一個不容易被他妻子發現卻能守護妻子的地方，也擺了攤。”

這時，章立順著紅先生的目光，看向一個燈光灰暗的角落，有一個高瘦的男人正蹲在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面前，仔細替他——擦鞋。章立有些仿徨不安，他隱約明白紅先生為什麽要帶他來這裏看人，又為什麽和他講了這個故事，但是潛意識裏他拒絕自己再往下想，於是，他聲音有些急促的說：“他們、他們和我有什麽關系？我為什麽要去管他們？賣涼粉、擦鞋這都是他們自己想做的事，你和我說這些又有什麽用？”

紅先生神情莫測的看著他，好一會才接著說：“故事還沒說完呢，章立先生。這對夫妻年輕的時候出過一次意外，這輩子都要不了孩子。可是他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得到了一個孩子，他們視若珍寶，那個女孩從始至終都不知道這對夫妻不是自己的親身父母。她無憂無慮的長大，讀書，工作。夫妻倆晚上擺攤的事都瞞著這個女孩，他們不想讓孩子擔心，他們只想讓孩子能開心的生活，以後找個合適的男人結婚，生孩子。其實，他們眼中乖巧的女兒也早就發現了兩個老人的異常。她知道她的父親得了胃癌，也知道她的母親晚上去廣場賣涼粉槐花糕，更知道她的父親為了悄悄陪伴母親也為了減輕家裏的負擔，放下大半輩子都沒放下過的面子，替人擦鞋。她發誓一定要好好工作，努力賺錢，替父親治病。為了讓母親安心，她從未拒絕別人介紹的相親。不過她和每一個相親的對象都主動說了自己家庭艱難的一面，那些看似社會精英的男人們都退縮了，她也不氣餒，她相信總會有一個人能理解她，和她一起照顧好老人。你看，這麽善良的一個姑娘，這麽有愛的一個家庭，如果因為你的出現，而變得四分五裂，那是多麽可悲的一件事情。”

“可那是我的女兒！！我才是她的親身父親！！那些人是小偷！！騙子！！強盜！！他們毀了我的家庭！！我的幸福！！！！”章立激動的站起身來，雙眼通紅的沖著紅先生大吼。

“怎麽啦？大叔？紅先生？”他的聲音驚動了過路的行人，也把正提著滿滿一袋吃的渾身洋溢著滿足感走回來的薄荷給嚇到了，“你們幹嘛啦？吵架了？啊？”

“沒事，只是重新領悟了一遍什麽叫人性的自私自利。”紅先生說完，淡淡的起身，往車上走，渾然不顧身後臉色變得煞白的章立。

“誒！等等等等！誒！我說你等等我們啊！你吃錯什麽藥啦！”薄荷反應過來，趕忙拉起魂不守舍的章立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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